散佚杂录

作者: 薛涛
　
　　【南宋计有功《唐诗纪事》卷七十九】
　　进士杨蕴中下成都狱，梦一妇人曰：“吾薛也。”赠诗云：“玉漏深长灯耿耿，东墙西墙时见影。月明窗外子规啼，忍使孤魂愁夜永。”
　
　　【明永乐十八年李祯（字昌祺）《剪灯馀话》卷二】
　　五羊田洙，字孟沂，洪武十七年甲子（公元一三八四年）四月，随父百禄赴蜀成都教官。洙清雅有标致，书画琴棋，霏所不晓。凡远近名山胜境，吟赏殆遍。二月花晨，洙偶经一所，境甚幽僻，山下皆桃树，花方盛开。洙爱之，又见林中一美人，小立徘徊。不日至美人门，丫鬟引入内厅，美人出相见。自称文孝坊薛氏女，嫁平幼子康，不幸早卒，独孀居。坐中佳肴，语杂谐谑。洙口占一诗曰：
　
　　路入桃源小洞天，乱红飞处遇婵娟。
　　襄王误作高唐梦，不是阳台云雨仙。
　
　　美人曰：“佳则佳矣，然短篇寂寥，不足以尽兴；用《落花》为题，共联一首如何？”洙曰：“谨如教。”和曰：
　
　　韶艳应难挽，芳华信易凋。
　　缀阶红尚媚，委地白仍娇。
　　坠速如辞树，飞迟似恋条。
　　藓铺新蹙绣，草叠巧裁绡。
　　丽质愁先殒，香魂痛莫招。
　　燕衔归故垒，蝶逐过危桥。
　　粘帙将唏露，冲帘乍起飙。
　　遇晴犹有态，经雨倍无聊。
　　蜂趁低兼絮，鱼吞细杂漂。
　　轻盈珠履践，零乱翠钿飘。
　　鸟过生愁触，儿嬉最怕摇。
　　褪英浮雨涧，残蕊漾风潮。
　　积径教童扫，沿流倩水飘。
　　媚人沾锦瑟，瀹茗入诗瓢。
　　玉貌楼前堕，冰容梦里销。
　　芳园曾藉坐，长路或追镳。
　　罗扇姬藏瓣，筠篱仆护苗。
　　折来随手尽，带处近鬟焦。
　　泥龌犹凄惨，瓶空更寂寥。
　　叶浓阴自厚，蒂密子偏饶。
　　岂必分茵溷，宁思上砑硝。
　　香馀何吝窃，佩解不烦邀。
　　冶态宜宫额，痴情妒舞腰。
　　妆台休浪拂，留伴可怜宵。
　
　　联成，美人出小笺写之，写讫，夜已二鼓，延入寝室，自荐枕席，鱼水欢情，极其缱绻。
　　逾半年，赏花玩月，举白弄琴，曲尽人间之乐，一夕，论及唐人‘回文’，柔情幽思，美人赋“四时词”曰：
　
　　花朵几枝柔傍砌，柳丝千缕细摇风。
　　霞明半岭西斜日，月上孤村一树松。
　　凉回翠簟冰人冷，齿沁清泉夏井寒。
　　香篆袅风清缕缕，纸窗明月白团团。
　　芦雪覆汀秋水白，柳风凋树晚山苍。
　　孤灯客梦惊空馆，独雁征书寄远乡。
　　天冻雨寒朝闭户，雪飞风冷夜关城。
　　鲜红炭火围炉暖，浅碧茶瓯注茗清。
　
　　洙和曰：
　
　　芳树吐花红过雨，入帘飞絮白惊风。
　　黄添晓色春舒柳，粉落晴香雪覆松。
　　瓜浮瓮水凉消暑，藕叠盘冰翠嚼寒。
　　斜石近阶穿笋密，小池舒叶出荷团。
　　残日绚红霜叶赤，薄烟笼树晚林苍。
　　鸾书寄恨羞封泪，蝶梦惊愁怕念乡。
　　风卷雪蓬寒罢钓，月辉霜柝冷敲城。
　　浓香酒泛霞杯满，淡影梅横纸帐清。
　
　　酒罢就枕，洙馈以八珠耳当一副。美人谢曰：“谨当佩服，犹君子之常在耳边也。”又逾时，洙母病，遂侍汤药。美人讶其久不来，恐有他遇，乃赋《懊恼曲》怨之。三月馀洙母方愈，是夕即造平氏。美人迎谓曰：“何久别耶？”，洙以实告。美人曰：“三月不违人，今违人三月矣。”洙戏之曰：“三月不知肉味，知肉味在今夕矣。”谈谑间，出前曲示洙：
　
　　黑铅铸剑难为锋，碧芰制衣宁御风。
　　歙漆阿胶忽纷解，清尘浊水何由逢。
　　请看绿草南园蝶，并宿花房花亦悦。
　　鸳鸯头白不相离，那学秋胡便长别。
　　东邻美女红玉梭，雪缕凤机成素罗。
　　雨意云情肯轻许，纵然折齿将如何？
　　深深永巷闲风月，锦帐兰缸泪如血。
　　血点年深久尚红，至今洒在同心结。
　
　　洙爱其才色，眷恋愈深。美人亦重洙文采，倾竭不吝。谓洙曰：“向时联句，未尽高情，今夕当轻弹慢舞，浅酌微吟，再成一首，庶见吾二人劲敌也。”乃以睡鸭炉焚香，红蚌脯荐酒，钩帘望月，并坐于前楹。命作《月夜联句》，美人先赋曰：
　
　　庭月如铺练，池星似撒棋。
　　天空河影澹，节换斗勺移。
　　梨刺低垂树，藤罗密蔓篱。
　　草纷萤火乱，干偃鸟巢欹。
　　怪石形疑魅，芳花色胜姬。
　　髹盆凉沁水，纨扇静摇思。
　　双陆收骰局，琵琶上练丝。
　　砌蛩音远近，檐马响参差。
　　银作弹筝甲，龟为冒鼓皮。
　　秋筠斜织簟，暑帐薄裁絺。
　　宿燕栖还起，惊禽下复疑。
　　地幽尘阗寂，城远漏逶迤。
　　窈窕来红拂，雍容识紫芝。
　　缘深天作合，誓重鬼难欺。
　　幸己逢良夕，艰哉遇少时。
　　殷勤酬契阔，倾倒极淋漓。
　　莲实瑶琴轸，荷筒碧酒卮。
　　鳓呼能婢斫，瓶唤小鬟持。
　　壳破开螃蟹，唇腥啖蛤蜊。
　　菱烦纤手剥，肉拔利刀披。
　　令急觥行速，讴清曲度迟。
　　劝酬兼尔汝，讲论杂乎而。
　　冷脆尝瓜果，咸酸啜醢醯。
　　艳杯浮琥珀，异器捧玻璃。
　　熊掌停犀箸，酥汤进蜜脾。
　　渴来便茗好，酣后快冰宜。
　　妙句联将就，狂心坐已迟。
　　歌筵浑可罢，卧具早教施。
　　不用寻桃叶，那须听竹枝。
　　媚人莺语滑，恼醉蝶情痴。
　　咳处珠凝唾，颦时黛蹙眉。
　　钗斜金溜髻，钏冷栗生肌。
　　小小真能谑，兮兮最解诗。
　　风流云雨梦，宛转艳阳词。
　　步缓腰肢袅，鬟低耳语私。
　　夜香防窃听，午浴避潜窥。
　　绣履含羞脱，银灯带笑吹。
　　素罗床畔解，粉汗枕前滋。
　　暖玉绡笼笋，春葱指露锥。
　　云偏松绿发，浪颤动青帷。
　　狎态堪归画，娇颜可疗饥。
　　袜尘新舞龌，鬓腻宿油脂。
　　荀鹤高文誉，崔莺绝世姿。
　　未夸连蒂好，只羡并头奇。
　　何处空题叶，谁家谩结缡。
　　漆胶当自固，衽席只予知。
　　慎勿萌嫌隙，毋令惜别离。
　　芝兰同臭味，松柏共襟期。
　　永奉闺房乐，长陪楮墨嬉。
　　泰山如作砺，此志莫教亏。
　
　　及禄知，劝其自爱，洙唯唯。抵暮，私诣美人，美人已知，曰：“郎勿怨，盖冥数尽於此也。”与洙痛饮，且叙欢情。戒晓，美人语洙曰：“从此永别，后会难期，无以将意。”饮泣而别。
　　从此，景非前景，屋宇俱无，但水碧山清，桃株依旧。其为涛之灵无疑。百禄深恐其终为所惑，急遣还广中。后二年，洙亦入学为生员，中洪武甲戍（洪武二十七年、公元一三九四年）进士，授山东曹县知县，竟亦无他焉。